应承安无意顾忌宿抚听他这般颐指气使地吩咐会怎样想,说完便换了衣袍,提着山阿剑出门而去。
兴都宫是先帝在时命人兴建,耗费颇丰,到他驾崩时仍未完工,这也是朝臣打出清君侧旗号的因由之一。
为此应承安登基后纳谏停了兴都宫的兴建,心中却难免觉得荒谬:
偌大宫室,几近完工,拆不能拆,用也不准用,放在那里闲置吃灰,只为彰显先皇的过错,好向世人说他们悖逆清君侧是迫不得已的举动,这是何等自私?
但他当时无力与半朝臣子较劲,只能默然不语。
兴都宫毕竟是皇宫,即使空置不用,也不能任由旁人进出,应承安以此为借口调拨了一批禁军前去守门,再把自己手头能用的人归拢了一下,一并塞进了这批禁军中。
当时他刚被人从软禁之所放出来,不知道自己身边有多少眼目,整日不得安枕,细算下来竟只有兴都宫算是清静去处,时日一久,竟也将兴都宫转过大半。
然而自宿抚占据了兴都宫以来,每日朝臣往来,填上了不少活人气,与当时那一片死寂差得颇远,应承安近来才能随意出门,沿着长廊走了片刻,竟也生出了一点物是人非的感觉。
他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不巧寒风扑面而来,呛了一下,直扶着栏杆掩唇咳嗽,过了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余光瞥到一只乌黑靴头,抬起头看去,见是在宿抚书房中值宿的禁卫,就又收回了视线,默不作声地调匀呼吸,才松开栏杆往下走去。
宿抚选来理政的书房离内阁并不算太远,其间大小宫室颇多,近处几个就分给了值宿的禁卫,步行片刻即至,还算方便。
应承安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到嘈杂的吵闹声,他潦草地听了听,辨出几个字句,想来是被扣在宫中的考官们见到卢天禄的死状,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惴惴不安,只能以此转移心思,唇枪舌剑,不肯罢休。
他手里还拿着宿抚的山阿剑,不想节外生枝,就从门前绕了过去,沿着宫墙走了数尺,停在一道上锁的角门前,提起山阿剑,用剑柄敲了敲门。
这门是供宫人进出用的,因此做得窄小而偏僻,以应承安的身量尚要低头而入,跟在他身后的禁卫更是束手束脚,发髻蹭在门楹上刮坏了形状,赶忙重新理了一遍,一面快步追上应承安。
越梅臣养伤的地方与考官们暂居的禁卫值房只有一墙之隔,却是专为不得不夜宿宫中的臣子准备的,用具一应俱全,比四五人共用一屋的考官们好上许多,远近亲疏可想而知。
大约是今日下午被人闹了一场,殷桓特意拨了人来守在门前,是两个一根筋的愣头青,但凡越梅臣没说见,任谁磨破嘴皮都不肯放行,应承安走进去的时候还看到两个身着官府的文官耐心耗尽,愤然拂袖而去。
他往廊下站了站,免得惹人眼目,平添事端。
那两个文官大概是在禁军面前憋了一肚子气,走起来大步流星,袖袍带风,应承安站在烛火外,身上的大氅也是黑的,不细看只有一团阴影,倒也没有被察觉。
他避开这两人后才从屋檐下走出来,回头看了一眼被重重摔上的院门,心中不由向:若是子和来此,就不用这样避着人……
这想法着实有些怨天尤人的嫌疑,因此只在他脑海中转了一圈就被放下,应承安走上前去,正要拿着宿抚的佩剑叫开房门,跟在他身后的禁卫上前一步,低声与守门的禁军说了两句,门前便被让了开。
应承安若有所思地向他颔首,将袍角稍拎起一些,抬脚踏进了房门。
屋子并不大,入门稍微一转就是卧榻,应承安一进去就闻到了颇为浓郁的血腥气,他皱了皱眉,站在门口散了散寒气,才摘了大氅搭在臂间向里走去。
越梅臣身边有人照料,大概是雁探司中人,应承安并不认识,那人转头见了他的相貌,却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低头对越梅臣说:“怀义王竟真来了。”
应承安一手提着宿抚的剑,一手搭着自己的大氅,脸颊被冻得微微泛红,但已经养了一段时间,气色却比月前好了许多,眉间也不总带着沉郁之气,反倒是越梅臣面无人色,嘴唇也发白,一副体虚气短的虚弱模样。
他被抬入宫的时候没戴面具,此刻躺在床上,烛火不甚明亮,面上伤疤看不真切,倒是将眉眼轮廓凸显出来,显得愈发和兰臣肖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