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严寒远甚于京城,亲卫并没有站在门口守着他,而是缩在避风的角落里,抱着暖炉发呆,刀剑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不时起身活动一下手脚,免得被冻僵。
宿抚站在门口环顾一圈,找到了亲卫休息的位置,侧身融入阴影中,无声无息地走了过去。
亲卫眼下正在休息中,裹着厚厚的棉甲靠在墙上,肩头落了些雪,被怀中的暖炉烤成了水珠,宿抚走到他身边时不慎踩了雪,发出了一点声响,但并未吸引到亲卫的注意,好像看不见他一样。
宿抚在旁边站了片刻,试探地把手放在了亲卫肩头上。
他仍旧能触摸到实物,但亲卫对他的触碰一无所觉,过了片刻,似乎看到有人来,抓着刀起身,穿过宿抚,迎上去和他说话。
宿抚朝他迎上去的方向看去,发觉来人是越梅臣。
亲卫尽忠职守地和越梅臣对了口令,询问他的来意。
越梅臣身边还带着一个人,穿着一件通体玄黑的裘衣,抵着头,面目被毛领遮挡,身形瘦削,腰肢透着股盈盈不堪一握的风流味,像脔宠之流胜过像刺客。
但宿抚先入为主,毫不怀疑地想:这大约就是那个刺客了。
越梅臣面不改色道:“这是将军要的人,怎么,没和你说吗?”
亲卫摇了摇头,怀疑地看着他带来的人,并未松口放越梅臣进门,仍然在仔细盘问。
宿抚知道结局,他并不怀疑自己的亲卫,但此时他心中不乏恶毒猜想,他审视着越梅臣和那个刺客,片刻后自以为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转身回到屋中,从枕头下摸出自己的剑,悄无声息地将它拔出,把剑鞘放回原处,握着剑站在阴影中伺机而动。
大约一炷香后,那个身形瘦削的刺客推门走了进来。
他看上去确实不像个刺客,步履极慢,但称不上轻,沾着雪的靴子踩在木质地板上,偶尔还会发出一些吱呀的声响。
宿抚忍不住瞥了躺在床上的自己一眼,疑心自己若不是在醉中,绝不可能被他轻易得手。
他不太相信以越梅臣的周全,会找来这样一个不专业的刺客,疑惑在他脑中徘徊了一会儿,宿抚又想:大概是他能找到的可以被信任的,敢对我下手,又能留我一命的刺客只有这样一个。
宿抚并未察觉到眼前所见皆是出于臆测,他说服了自己,见刺客走到床前,微微错开步伐,盯紧了他的动作。
刺客在床边停留了片刻,仍是低着头,视线落在床上人的脸上,好像在判断是否是自己的目标,片刻后他将手探进袖中,似是要抽出利刃。
正是时机。
宿抚上前一步,山阿剑从刺客后背穿胸而过,不偏不倚地刺穿了刺客的心脏,叫他喉头咕咚一声,当场呕出一口鲜血,委顿倒下,右手从袖中抽出一物,但为时已晚,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
宿抚面无表情地抽出山阿剑,抓住刺客的衣领将他向后一摔,踢开他手中的物件。
刺客手中之物脱手而出,撞到桌腿上,发出了好似陶瓷碎裂的声音。
宿抚没有在意,他弯腰拎起刺客的衣领,径直将他拖出门外。
那个守在院中的亲卫被打晕过去,抱着暖炉倒在墙角,面色红润,胸口犹有起伏,因此宿抚望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将被拖出门的刺客扔到越梅臣面前,向他冷笑了一声。
刺客胸口中流出的血将院中覆盖的白雪染得一片红,像雪中红梅,又像是纸上晕开的墨迹。
眼下幻象中的越梅臣看得到宿抚了,他被吓得生生向后退了数步,继而双膝跪倒,伏地痛哭起来。
宿抚把染血的剑丢在他手边,片刻后从越梅臣的哭腔中听出了压抑的古怪笑音。
宿抚心生寒意,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低头审视刺客。
此时天色微明,院中有了些许光亮,刺客侧卧在雪地中,身上的黑裘被血打湿了一片,与白得恍目的雪分作三色。
宿抚借着这光亮分辨出了“刺客”身上是一件黑羊裘——
黑羊大裘,君王之服。
他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片刻后醒悟到了什么,转身奔入房中。被他打落的在地的哪里是臆想中的匕首,分明是一坛美酒。
“志成日有清平盛世,当与子和攀山阿,饮美酒,话良景,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