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止符》

『楔子』

喜欢是一个人的秘密，不能分享。

chapter 1

仲夏午后，烈焰骄阳。

光晕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了一地明晃晃的绿荫斑驳，连树上的知了都噤声打了盹。腼着啤酒肚的中年老伯躺在院里槐树底下的摇椅上，慢悠悠地摆着蒲扇纳凉。

屋中，老式电风扇立在客厅方桌旁，摇头晃脑吹出阵阵燥闷的风。

顾冉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汗，继续坐在椅子上一笔一划练着书法。

“嘭——”

引起他注意的是隔壁房间里忽然传出的重物撞击声。他放下毛笔小心谨慎地跑过去，探出脑袋偷偷往里面望，正巧看到喻痕从窗台前书桌上跳下来。

“你怎么不走正门？”顾冉把练字弄脏的手藏在身后，顺便把本来要问出口的“怎么才来？”藏在心里，假装淡定语气，心里却着急的想要弄干净手上的墨迹。因为喻痕说过，他不喜欢油墨味。

喻痕不喜欢的东西，他也不喜欢。

可他没办法不喜欢，因为他的父母认为他应该喜欢。什么都是别人认为，成绩优异也好，喜欢的人也罢，那些别人自以为是的认为，让他必须按部就班，尽管他并不喜欢。

比起他这样乖巧听话的好孩子，喻痕就完全不一样。他向来我行我素，喜欢的会拼尽全力。不喜欢的，就没人能逼迫他喜欢。

所以顾冉很喜欢和喻痕待在一起，他身上有一股魔力，可以让冉肖偶尔任性，偷偷和他一起跑出去干一些平时自己不敢干的事情。

因为喻痕，是不一样的。

“嘘，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喻痕像个高傲的国王般巡视一圈顾冉的房间，然后大大咧咧的坐在床上，“我妈妈回来了，她说要带我去Z市念书。”

喻痕看起来很不情愿的样子，坏心眼的用力踢了一脚面前的柜子。柜子上的小铁盒被震得动了一下，里面的弹珠相互碰撞，发出抗议般巨大声响。“可是我不想去，你又不在那里。”

顾冉把手侧搓得通红，确定那上面再无黑色墨迹后，才走到喻痕身边坐下，“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要考去市的学校，自己还要再加把劲儿，顾冉这样想。

喻痕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把自己苦恼的事情和顾冉说完后，就不去在意了。又或许是顾冉的那句“我陪你一起去”，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他这才注意到离开家里空调间后，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你想不想吃冰棒？”喻痕问。

“你想吃吗，冰箱里有，我去给你拿。”顾冉说着便跳下床，却被喻痕拉住。他

顾冉现在十分庆幸自己已经把双手处理干净。

“走，我请你吃雪糕。”

那时候的雪糕在孩子间算是夏日的奢侈品，只有零花钱多的小孩才买的起雪糕。像冉肖这种连冰棍都很少吃的人，雪糕这种东西除了贵以外，再无别的印象。

毕竟还是个抵挡不住诱惑的小孩儿，所以既然喻痕要请他吃雪糕，他只是迟疑一下，便很快点头答应。

顶着正午毒辣的大太阳，两人汗渍渍的走在空荡得毫无生气的街巷，终于抵达门口摆着冰柜的小卖部。

喻痕选好雪糕翻口袋准备付钱，摸了两下忽然想起自己没带钱出门，他神情尴尬的看着那个被他打扰午觉现在看起来心情暴躁很不耐烦的小卖部阿姨，凑在顾冉耳朵边上大吼一声，“跑！”

顾冉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喻痕拉着跑开去好几十米。那阿姨似乎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有两个小鬼偷了两根雪糕，再想追赶时，早已不见踪迹。

两人气喘吁吁的跑到公园，确定那个阿姨不会赶过来后，才松了一口气。

“刺激吧？”喻痕拆开雪糕包装递到顾冉手里，“诺，请你的。”

“这样不太好吧，”顾冉有些犹豫不决，“我们还是回去把钱付……唔。”

喻痕把自己咬过一口的雪糕直接塞进冉肖嘴巴里，然后从他手里夺过另一根完整的雪糕，“说了，我请你的，你乖乖吃着就好。”

顾冉慢慢舔着被喻痕咬过一口的雪糕，脸上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别的什么，泛起一圈娇羞可人的红晕。他丝毫不介意喻痕咬过这根雪糕，相反，他很珍惜这根来之不易的雪糕，他很喜欢。

许多年后顾冉再想起这天，总忍不住勾起嘴角，当然不介意，因为，那可是喻痕啊。

“你说的，要陪我一起。”

“嗯，一直一起。”

chapter 2

“数学成绩出来了，数学成绩出来了！”乔羽抱着一大叠试卷从办公室跑出来，穿过长长的走廊冲进自己班级，其余人一拥而上，在教室门口截住他，二话不说就开始在第一张座位上抢起试卷。

“我多少分啊我多少分？”

“有没有看见我的有没有看见我的？”

“最高分谁啊？”……

乔羽很快就被挤出包围圈，在人墙外面大声嚷嚷着，“你们别着急啊，我一个个慢慢发！”可是显然，没有人听他的，他只好默默的看着那群人像是饥饿多年忽然看到食物的乞丐一样，疯狂的扑到前面找自己的试卷。

“卧槽，顾冉又是第一！”嘈杂的人群因为这一声而沉默下来，接着是更为疯狂的喧嚣。

“顾冉这回又各科都拿第一了吧？”

“他别的多少，我给他算一下总分。”

“算什么啊？全班第一肯定是他，你这不是自取其辱嘛！”

顾冉去超市给喻痕买完饮料后，回来就看到门口乱糟糟的，皱着眉头拿起桌上自己的试卷就要回座位。

“顾冉的试卷呢，我还没膜拜完呢！”拜某个大嗓门的一声吆喝所赐，成功让所有人都注意到门口拿着试卷的他。

“顾冉又是第一，请客请客请客！”闹哄哄的把顾冉围在中间，说什么也得让他请客，他想了想自己钱包里为数不多的钞票，有些为难。

“请什么客啊，”打完篮球回来的喻痕拨开人群走到顾冉边上，看到他手里的试卷心里明白一二，“啧，又是第一，小冉冉你行不行啊，每次都拿第一每次都得我帮你请客，你老公我钱再多也经不起你这么花呀！”

女生们听到喻痕这样直白的话都有些脸红害羞。虽然明知道喻痕是开玩笑的，但一个男人说自己是另一个男人的老公，总会让想象力丰富的女孩子们脑补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尤其是这两个人还都帅气逼人。

男生们倒是不以为然，照样互相打趣开着玩笑，“痕哥你自从和顾冉两个人搬出去住后成绩突飞猛进啊，这其中肯定有不少顾冉的功劳吧？要不这样，今儿个你让顾冉跟我回家睡一晚呗，我也想成绩突飞猛进。”

喻痕在他胸前轻砸一拳，“你少来，我老婆我还没睡过瘾呢，就跟你回家？美死你。”

上课铃及时打响，这段小插曲就算过去，大家又开始重复听课刷题。

彼时正值早春四月之末，距离高考还有50天。

喻痕的成绩不算优异，如果想要和顾冉一样考到隔壁苏市的K大，说实话，有点困难。所以为了能和顾冉一起考过去，他每天晚上都要做顾冉给他额外布置的习题。

但同样作为篮球队队长的他，为六月份的“国高HBL篮球联赛”忙得焦头烂额，每天下午都要在体育馆进行训练。

实际上一般人高三都会退出篮球队，但他当了这么多年篮球队队长，却始终没能获得第一，这深深打击到他的自尊心。

考上K大，获得篮球赛第一。这是他整个青春，最后的两个愿望，当然，那时候的他没想到，自己会很快迎来青春的第三个愿望。

那段时间喻痕真的很忙，每天下午练球晚上回去听顾冉讲题，整个人都累得瘦了一圈。顾冉劝他，没必要这么辛苦，大不了就不去K大上学，找个分数线低点的就好。喻痕不愿意，他相信冉肖一定能考上K大，自己不能拖了顾冉的后腿。

“你好好帮我复习，说好一直一起的，你反悔了？”喻痕别扭道。

顾冉很心疼他，但自知拗不过，只能想方设法找出最简单的解题方式教给他，让他尽量轻松一点。

顾冉不想用题海战术，他知道喻森打篮球一定很累，经常看到他一回来倒头就睡。睡不到两小时就起来做题，所以为了提高给喻森出的题目质量，他开始在网络上搜索那些精选的题目。

顾冉上次碰电脑是寒假，喻痕拉着他一起去网吧打游戏。不过因为他对英雄联盟实在一无所知，喻痕很快就不硬要求组队一起开黑，大手一挥让他自由活动去。

得到批准的顾冉离开游戏区，去角落里重开一台电脑，偷偷摸摸的在搜索引擎里打下“同性恋”三个字。

他还不能确定，自己对喻痕的感情，究竟是不是喜欢。

同性恋这样的敏感词汇，似乎离他很远，但又似乎，就是他自己。

chapter 3

手心微微冒汗，提心吊胆的握着鼠标将页面往下拉，顾冉做贼心虚的浏览那些有关同性恋的新闻舆论，心情复杂微妙。

同性恋没什么不对，可总有人会对其指指点点，有人长篇大论铿锵有力的批评社会的腐败愚昧，有人古板严厉搬出道德伦理呵斥同性恋伤风败俗。

同性恋毕竟是少数，少数应该服从多数。

顾冉想，就算他再怎么喜欢喻痕，也只能放在心里。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有和喻痕一起面对这些是非流言的能力，也不确定喻痕，是否会愿意和他一起面对这些是非。

喻痕是一个正常男人，如果答应和他在一起，就得和他一同被迫面对那些谩骂，不值得的。真正的喜欢，不应该是自私。

可是很多时候，喜欢，就是自私啊，就是自私的想把一个人占为己有，自私的希望对方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只是那个时候的顾冉，还不明白。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喜欢男人，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生有过对喻痕这样的心情。可他也知道，喻痕，是喜欢女人的。

他有些惆怅地关掉网页，趴在电脑前偷看不远处正在打游戏的喻痕。喻痕很好看，多年打篮球让他有一副引以为傲的好身材。他的五官很精致，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轻薄的嘴唇紧抿，将青春期少年狂妄不羁的形象诠释的淋漓尽致。

顾冉和喻森相差太大，他既没有喻森那样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也没有常年锻炼出来的结实的肌肉，虽然只比喻森矮半头，但病态白的肤色加上纤瘦的身形，让他显得过分羸弱。

何夕注意冉肖很久了，从他和喻痕一起进网吧到他坐到角落里偷看喻痕，他刚进来的时候何夕只觉得这个男生真是受。观察到现在她可以下结论，这个男生是真受。

并且她可以确定，这只小受喜欢那个和他一起进来的小帅哥。

腐女的责任和义务是什么？是为gay们赴汤蹈火啊！

她对着隔壁黑屏的电脑调整面部表情，嘴角上扬摆出一个弧度恰好的标准微笑，让自己显得尽量友好而不是饥渴，悄悄走到冉肖身边温柔开口，“你好。”

没有男人能拒绝被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孩搭讪，他们非常乐意陪漂亮的女孩聊天，可顾冉并不乐意，他因为偷看喻痕偷看得入神，被突如其来的女声吓了一大跳。

意识到发出声音的只是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女孩子后，顾冉有些尴尬的坐直身子，“你，你好。”

“噗嗤，”何夕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忍俊不禁，“别紧张别紧张，我不是坏人。”

看到顾冉脸上别扭的表情后，何夕觉得自己像个诱拐萝莉的猥琐大叔，虽然说她自己看起来更像是萝莉。

“有什么事吗？”冉肖问。

“你喜欢他，对吧。”何夕开门见山，指不远处的喻痕问到，被她指着的喻痕似乎察觉到什么，往这边看来，正巧与朝他看去的顾冉四目相对。

目光接触后短暂的惊愕，喻痕很快调整表情对顾冉报以一笑，埋头继续打游戏，倒是冉肖，莫名羞红了脸，“你别乱说。”

如果藏在心里的秘密被人知道，就不再会是秘密。